信托制物业服务在成都市从理念到落地、从试点到遍地开花，已经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成都市信托制物业服务的实践探索也引起了国内一些地方的关注。信托制物业服务模式与传统物业服务模式究竟有什么不同？有无法律依据？能否大面积复制推广？实践中还需要注意哪些问题？带着这些问题，走访了成都信托制物业服务的相关操盘者和参与者。

对话嘉宾：

江维  四川省成都市委社区发展治理委员会副主任、成都市社会工作协会会长

陈藻  四川省成都市委党校教授

问：成都为什么要率先推动信托制物业服务？

江维：当然是问题导向。全国所有城市市民投诉的矛盾纠纷，物业矛盾稳居第一名，成都也不例外。《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和完善城乡社区治理的意见》中要求各地补齐社区治理的短板，并且明确指出社区物业管理是其中最短一块板。现实有需求、中央有要求，成都市委城乡社区发展治理委员会作为党委统筹社区发展治理的改革创新部门，认准加强小区治理是社区善治的基础，把用创新机制破解住宅小区物业管理服务难题作为自己的使命。

问：成都推动信托制物业服务有政策支持吗？

江维：成都市人大常委会于2020年8月通过《成都市社区发展治理促进条例》并上报四川省人大审议，四川省人大常委会于9月审议批准了《成都市社区发展治理促进条例》。这是全国第一部社区发展治理促进条例，条例于2020年12月1日起实施。条例第26条规定：“在委托物业服务企业或者其他管理人管理的建筑区划，居(村)民委员会、业主委员会、物业服务企业或者其他管理人应当在社区党组织的指导下建立健全公开透明、开放参与、信用为本的物业管理协调联动机制”。这是立法予以保障。此外，成都市2020年印发了《关于党建引领小区治理的意见》，明确鼓励实施信托制物业服务。2021年，成都市委市政府出台1号文件，决定“十四五”期间实施“幸福美好生活十大工程”，再次要求推广信托制物业服务模式，并提出了导入信托制物业服务的住宅小区不少于50个的目标。市委社治委、市住建局还要求每个区市县都要推动此项工作，各地成功实施不少于3个小区。

问：信托制物业服务的原则与《民法典》的规定有冲突吗?

江维：信托制物业服务的法律依据是《民法典》与《信托法》。信托制物业服务经由《信托法》构建了业主与物业服务人之间基于信任托付的信义关系，有力地维护了业主的根本利益，促进了业主与物业服务人之间的互信，保护了双方的长期合作。事实上，不仅《信托法》内置了信义关系，相比历史上的典型的弱强合作的同类法律，《民法典》亦是信义关系的促进法。比如个体领域的医患之间，涉众领域的集体经济组织与成员之间，《民法典》均提升了强势者的信义义务，赋予弱势者(患者与成员)知情监督的权利。

具体到物业服务领域，信托制不仅与《民法典》没有冲突，反而因为《民法典》而获得导入的便利。《民法典》第938条规定：“物业服务人公开作出的有利于业主的服务承诺，为物业服务合同的组成部分”。信托制相比其他制度，增加了物业服务人的忠诚义务与善管义务，赋权业主作为受益人有知情权，有共同制定预算、服务质量标准并监督受托人按预算执行按标准服务的参与权、监督权，给予社区“两委”与街道办事处等“信托监察人”角色，使基层政权组织与基层群众自治组织经由法律保障进入小区维护业主们的利益，这一切都有利于保护弱势一方的业主。有了《民法典》第938条，这些措施可以经由物业服务人的自觉承诺而顺利纳入物业服务合同。

问：成都推动信托制物业服务的路径是什么?

江维：先试点再推开，我们在武侯区开展了两年试点，再在各区市县推广。具体推动路径，是党建引领基层群众自治组织和社工组织，在小区开展社区营造，建立业委会、业主以及物业企业之间的信任连接，同时召开业主大会通过业主共同决定在小区导入信托制，推动签订信托制合同开展物业管理服务的物业企业转型为物业社会企业。也就是党建引领的社区营造、信托制、社会企业三位一体的住宅小区信义治理。之所以要强调党建引领，是因为如果没有基层党组织的参与和引导，信托制物业这种牵动各方治理主体、保护居民(业主)利益的创新机制很难落地实施。物业行业本该是良心的行业，但现在多数已经变成资本逐利的产业。

同时，我们还不断为基层的实践赋能。我们先后研发编制了信托制物业服务指南、信托制物业服务行业标准，建立了信托制物业服务公开信息平台、社区信义治理智库及行动网络，尽一切努力为推动信义治理创造良好的环境。

问：推动信托制的阻力有哪些?

江维：一是不明真相的业主，不知道还有公开透明开放参与信义为本的制度可以选择。

二是既得利益者，比如有的业委会与物业企业已经取得长期的合作“默契”，在小区里已经有了各种便利，如车位、“岁贡”“节礼”及公共收益的私下分配等，不喜欢公开透明。又比如物业企业现行包干制通过压低成本开支实现“节约归己”，企业平均利润率达40%，公开透明后只能取得有尊严的合理报酬，也不喜欢公开透明。要回归小区善治，业委会就应当做干净担当的志愿者服务业主，当然，业主也可以通过共同决定给业委会成员一定的补贴；物业企业也应该忠诚勤勉地提供质价相符的服务。目前，住建部已出台文件，希望物业企业更多承担起养老托幼等社会服务职能，这种服务社会的良心行业更需要有社会责任感、能够承担信义义务的企业来成就。

三是因为缺乏上级政策支撑，行业管理部门推进工作的认识还不一致，没有完全与党委部门形成合力。

问：成都推进信托制物业的成效如何？下一步有何打算？

江维：导入了信托制物业服务的住宅小区，物业矛盾纠纷直线下降，平均下降八成以上，许多小区甚至直接清零。而物业缴费率则直线上升，基本半年内都上升到了90%以上。

下一步，党建引领社区信义治理不仅会在更多的商品房小区、老旧院落、农集区、安置小区进一步推行，还将应用于更多的社区发展治理场景，比如财政投人的社区保障资金等公共资金的管理运用，需要社区作为受托人向全体居民履行信义义务；比如社区商业中预存款消费，引入信托机构进行资金管理，以防商家卷款失踪引发群体事件；比如社区公共空间运营托管、公共资源的运营管理，需要受托管理方将公共空间、公共资源运营的所有收支对社区及全体居民公开透明，所获盈余的部分要再投入到为居民谋福祉的社区服务中。只有建立起让管理者履行忠诚勤勉的信义义务的制度，才能在社区，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普遍的信义关系和信任关系，从而最大限度降低社会生活的交易成本，降低政府的管理成本，提高治理效能，真正实现在社区建立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生活共同体。